夏  深海松林




       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云何应住。云何降伏其心。

归去来


2004年,仿佛已经非常遥远。

我还记得重庆那间偏安一隅,矗立在斜坡地边的小屋。

如果有暴风雨的夜晚,时时疑心它会突然被风掀掉屋顶,瓦片四下飞散。

接着雨水倾泻而下,将我和我的画,书,寝具,统统淹没。

当然这种情形从未发生。充其量不过是闪电触发那扇金属百叶小窗,爆裂出一串火花。

或者是夏夜里突然出现的一条食指那样大的慌张的蜈蚣,从我枕边的书页间悉索而过。

它走动的姿态很像一股流动的黑色液体,蜿蜒流畅。

也记得一只巨大的腹部沉重的蜘蛛,携抱着一团灰白,时常从我的眼前横穿。

我曾仔细跟随,确定是一只怀抱无数幼崽的蜘蛛妈妈,只是时机未到,还不舍得放手。

重庆山地的阴湿闷热,总是衍生这类生命力极其茁壮又诡异的生物。

我在其间,莫不是也在逐渐地成为一体... ...


那时刚刚放弃了一段生活。既决绝,又浑惑。

重庆冬天已尽,春天尚未明确的时期,是一个间隙。

四月气流凝滞而烦闷,终日弥漫着树林沉积多年的腐败气息。

我总是十分疲倦。


画就在那时动笔。

决意不要再沉迷于画雾气蒙蒙的天色,那种浑浊的冷灰或黄灰,太不洁净。

朦胧和似是而非也是我那一时期专注迷恋的东西。

它们与我多年之后笃定明确的水色灰,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层次和认识。

我只知道那时必须要透透地喘一口气,撕掉那层死气沉沉的面纱,让光线明亮。

就是说,我要画我目前不可得的东西,与我自己和这个处境完全相反的东西——闪耀的光,活力十足,青春的无所顾忌的笑脸。这是一个指引,毫无预兆,但唯一明确。

与此同时我已经在行动了,下意识选择的是纯净的暖绿柠檬色,高调。

在调色时,手有些发抖,但,就是它了。

我时时关照着这张咧嘴而笑的脸庞,一切绿色和光芒都围绕着她展开。

画笔扫过她的额头,脸颊,阴影微显,逐渐出现高光。

我也常常被她的笑脸感染。我活着,活下来了。

翅膀有轻微浮雕的肌理,适合大刀阔斧。四肢可以简略,松动。有许多处颜料只过一遍,就结束了。

即将消逝的影像--带翅膀的人

布面油画、丙烯   

140x90公分

第一次为它命名《鸟年》,有些亏欠她。

是因为短暂的展出,并不喜欢那些世俗的,热闹的展事。

那个年份不快乐,内心里对人群和名利带着许多叛逆和批评。

接着是上海。最后命名《即将消逝的影像---带翅膀的人》。

期间回过昆明,又见到好友和师长张忆先生。

给他看重庆的一批作品照片和新写的文字,包括这张新画。

有闲暇的时间聊天,但不知如何提问。

所有的经过仿佛他都已知晓,便不多言及现状。

但翠湖边他亲自沏下的桂花茶,是那时最为温暖舒心的记忆。

2005年秋天,先生确定移居北美。

那时在莫干山工作室的路上,接到他的电话,他即将出发。

临行前他决定收藏这张画,尽管尚未谋面,他已在图片当中发现了她。

他说他喜欢这张画,充满了生命力。


先生学识开阔,精通命理,更谙察世事。

记得初次认识他的时候,我还在重庆念艺术硕士。

由好友蓉引见,在翠湖边他的无名茶室见面。那天四周已坐满了人。

那间小茶室当年曾是昆明甚至云南一特别之地,许多人慕名寻访先生。

他跟旁的人聊完,目光看向我,第一句话就是: 你在重庆?

是。我答。

你其他都好,但(毕业)不必要回来,就在重庆。

多年后我曾问蓉,那时见面前是否曾告知天师我的情况。蓉说并没有。

此后即是我和先生的相识。


先生的那通电话,我的反应是意外和毫无信心,非常愚钝,不确知先生为何会喜欢这张画。

她那么简单,甚至潦草。她甚至也没有深意,不具备丰富的技法语言。

如果仅仅是画面的效果,那就是一张愉快的作品。

但最深处,在我不为人知的隐秘的内心里,她是一个时间结点的产物,稍纵即逝,不可复制。

另外,布面并不那么结实,在数次搬运中已经出现一两处破损。

总之万念飞扬,我需要修复破损,或许重新再画一张… …

他一定是听出了我的没有信心和迟疑,并不催促,于是就约定等待。

2018年12月28日 归程 见佛光

此后一等,就是多年。

先生离开云南,去到北美,定居在多伦多。

两年后,我离开云南,来到北欧,定居在挪威奥斯陆。

其中必定是有我的因缘,我要去完成我那一部分的旅程。

于是,画与我,一路跟随。


来说说她的路径吧。

重庆 2004 - 上海 2005 - 昆明 2006 - 上海 2007 -- 奥斯陆/霍伍塞德 2008-2012 - 斯达贝克2012-2015 - 托森柏格 2015-2018 - 昆明 2019


最初四年,我是在霍伍赛德的阳台上,最终确知某些重要的决定,以及这些决定的缘由。

当然今天来看,它们都已不再重要,也不再会对我目前的生活和将来造成任何的困扰。

那时学习到的东西是,放下。

住在斯达贝克,那座百年的老房子,是非常难以忘怀的三年时光。

楼上九十岁的女主人阿娜和她一家时时照顾我,令我感受着家的温暖。

她种植了半个多世纪的苹果树,李树,樱桃,覆盆子,每年都还结出丰盛的果实。

那也是她去世多年的丈夫留给她的许多纪念之一。

我最终完成了语言的学习,早出晚归地读书,工作。

也经历了哥哥和父亲的离世。

那时学习到的东西是,独立。


在托森.柏格至今,家的概念是,爱与分享。

这恐怕正是我这么多年一直在辨认和等待的答案。

我开始种下玫瑰,竹子,枫和木绣球,也有许多多年生的草本。

我喜欢它们在泥土中默默生长,生气勃勃的姿态。

爱人很高大,是我喜欢的北欧男人的样子。

重要的是,了解与懂得。这跟语言和文化几乎无关。

我能够确定的感受是,不要对身边的爱人,家人,乃至朋友,有任何苛求。

我们唯一能够掌控的,只是让自己成为好的那个自己。

这会是多年要学习的东西,了解与尊重。


2009年  Moss

家园 春天    2016年  托森.柏格

画室一角 2017年  托森.柏格

夏天 树茉莉    2016年 托森.柏格

个展  2017年 Galleri F48画廊

所有这些经过,她都陪在我的身边。

在一堆逐年增加的画里,她依然醒目耀眼。

人们看见她,总是会生出由衷的喜爱,像事先约好了似的。

我等待她的主人有一天来到挪威,把她亲自带走;

或是我去多伦多看望先生,看看他那里的雪是不是比奥斯陆的更大。

这个期待一直在那里,但总是难以实现。

重新复制一幅画的愿望,也被自己一再否定,因为她是那个时间结点的产物,即使形似,神韵已经不可复制。

直到去年,依然有几位朋友在竭力说服我要收藏这幅画。我总是笑着说她已经早有了主人。

这就像一幕小小的戏剧,人们在她四周来来往往,但她心无旁骛。

她的主人尚在远方。

而我,俨然是她的守护者。

即使是意外遇见长相笑容与她十分相像的华人娟,她们在一起像是失散多年的姐妹。

或者是挪威人杨.彼得夫妇,他们对她更是一往情深... ...

人们因她而欢喜,这是美好的相遇。

我跟先生说,她聚了越来越多的欢乐和人气,也是我们的福气。


基本上,我是不甚主动的人,对于许多人事,反应总是慢着三拍。

又经历过信仰认识上潜在的疑惑与不安。

但每一个生命突兀转折的结点,总会收到先生的问候。

自是不多言,各自轻便,他是要有多么足够的耐心!

他只着我看些书。这一看,逐渐不可收拾。

先生的宽厚和慈悲,有时就透过有趣的故事,诡谲的说笑,甚至一个长长的沉默,传来。

我也知道,先生在这些年间,从未停止过对智慧的高深拓展与修持的精进。

他常年四处行脚,从未停歇。

他有他的因缘要了,只是,已非我们常人所能通透。

有一次,他提到香严寺。


今年,确知张忆先生会从北美返回中国。

一切水到渠成。时间不多不少,正好十五年。

轻安自在。是时候将画交给先生了。我将和她说再见。


画到达昆明时,已是春节前每日艳阳的天气。

画面新增加了运输的磨损,但也都不是硬伤。

福建的专业木工师傅不错,手艺在,为人也善意平和。

不仅画绷得极好,悉心平整了原画,也避免了新伤。

这越发令人安心和宽慰。

此画一路是有着善缘的。


她携带了过去所经之地的灰尘,但这也必定是她要承载的命运吧!

甚至回到昆明,在交给新主人之前,她不可避免地又经历了最后一次搬迁。

随着母亲的旧家,画搬移至新居。

期间不断经历母亲的不安,痛苦的情绪宣泄和对人事的咒骂... ...

有时我腾出手来,静静打量着画,为她抹去灰尘。

手指摩挲着那些伤痕,那些琐碎时间里的沉思和修补打磨,不过是为她增添着更多的质地。

她依然笑着,无所旁顾,也没有更多一分暗示。

这份明了,让我暗自惊异,又坦然地欢喜。

我甚至也在成长,变得从容冷静。

面对母亲的无所适从和痛苦纠缠,我学习接受,并能够看到自己的悲悯。

这些时刻,发生在布满灰尘的旧居。

虽然旧居宽大,但这数年间,这里从未有过家的感觉,家人们都并不快乐。

画被迫呆在靠窗的地方几周,时常灰尘包绕。

新居紧凑,朝南。对着远山。

母亲喜欢阳光,尽管她似乎越来越多地失去闲适自在、在阳光下织毛线或午睡的时候。

但我们所有人都愿意花许多功夫寻找一处所在。与其说是为母亲安置一处适合行动生活的住处,不如说也是在给每个人自己寻找一处看得见光亮和温暖的家。我也是。


就连这个年,也注定了是要一起过完的。

等新家搬迁收拾妥当,已经精疲力尽。

但在窗明几净的新屋子里,被搁置了两周的画,重新被清理,除尘。

喷了一些清水,些微凹痕吸了足水,逐渐展平,她又开始呼吸了。

那片绿色在刮刀和笔刷之下,渐渐出现隐约的层次,从轻盈变得厚重。

与十五年前相比,她站立的背景不再是无处交代的虚空。

那或许是一个时间和空间的间隙,但其实,从来无所谓时间或者空间,也没有过任何间隔。

风消失的时候,一切显现。

我更愿意自己是她,就安住在这无矫饰,无渴望,无挂碍的境界之中。


那晚,画终于交到师友张忆先生的手上。

先生刚从多伦多返回一天,而我两天后即将动身。

我的心意郑重而又轻松,非常喜乐!那晚似有妙音和芳香缭绕。

仿佛中间从未有过这十五年,亦从未有过万水千山。

先生似乎还在原地,刚刚放下那个电话。

她,还是那张笑颜。

而我,已经兜兜转转,走了一圈。

我问先生,十五年前,他是不是已经看见。

他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2019年2月8日 昆明

海边起飞的先生   

                           2016年7月31日    摄于奥斯陆 家中

临终与死亡的忠告-中阴教法(上)

宗萨钦哲仁波切


在《般若十万颂》〈译:以下简称《般若经》〉当中,佛陀曾言:‘悲伤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你认为我们有各式各样的财富,像是房子、金钱、朋友等等世俗财富,那么我们也有一种超越世俗的财富。各位都知道,财富很难获得,尤其是超越世俗的财富;对于佛法初学者,超越世俗的财富更是不多。‘悲伤’是身为一位修行者应该具备的重要财富之一,卓扬创巴(Chogyam Trungpa Rinpoche)称这种悲伤为‘由衷的悲伤(genuine heart of sadness)’。

  
   

当然,各位可能会认为,我们生活当中已经有太多令人伤心的事了,但我们一般的悲伤跟我将要谈的代表财富的这种悲伤并不相同。一般的悲伤就像尝试将三颗草莓叠罗汉。你怀抱这样的希望:有了一颗草莓之后,就试图将第二颗草莓叠在第一颗上面;第二颗还可以站得住,但是要叠第三颗而且不掉下来就很难了。有时情况更糟,第三颗草莓看起来像是站在第二颗草莓上几秒钟,这可不妙!因为它给你希望,让你觉得下一次会成功,下一次会不同。我们的生活就有点像是这样。从一开始,我们就一直在尝试各种事物,但鲜少有人觉得自己还可以或自己已经充分活过了人生,我们想的多半是‘我还未好好活过’──这样的悲伤是世俗的悲伤。当我们谈超越世俗的悲伤,也就是我们将要讨论的代表财富的悲伤,它某种程度上像是一种幸福的悲伤。这有点儿像是聆听一首悲伤的歌,悲伤来自了悟事实,了解到不论你做什么、不论你多么接近成功,第三颗草莓终究只能站立一会儿然后掉落。了解那样的事实、那样的感觉,基本上就像是嘲笑自己--我们谈的是这种悲伤。我们就像是在嘲笑自己、自己做事的方式、自己的态度和想法,这对我们会有帮助。人生如此辛苦,那又怎么样?所以我们不停地逛街购物,彷彿会活上一千年似的。当我们逛街购物,就是尝试把第三颗草莓叠在第二颗之上。这就是为何‘由衷的悲伤’是如此重要的财富。获得这种财富的唯一之道,先别提‘获得’,唯一能让我们开始珍惜、渴望这种财富的方式,就是了解实相。我们要谈的并不是了悟很深奥的实相,譬如‘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次要谈的是很简单的事实,我们别无选择而必须接受的事实──死亡。但我们谈的不是未来才会发生的死亡,而是现在就正在发生的事实──当下这一刻,我们正在死亡。了悟这种死亡的事实其实也就是了悟生存的实相。当然各位都知道这点,我会对此详加解释,但不会给各位一张临终时应该如何打包行李的清单。这里有个非常重要的议题:转世、来生。如果没有来生,就没什么好担心,你就像一座工厂,当电力耗尽,工厂也随之停止运转。我们都算是佛教徒,所以我们许多人不加思索地就相信轮回转世的概念,并自豪于这样的信仰。相反地,一些无政府主义的科学家们也许自豪于相信没有转世这回事。从佛教的观点来看,有没有转世,在究竟的层次上都属二元对立,因此我们只能在相对的层次上来讨论转世的概念。当我们在相对的层次上讨论时,基本上,我们是非常模糊地讨论。模糊、笼统、不精准,这是整套相对真理的一部分。同样也是在《般若经》当中,佛陀提到,他告诉一位即将证得初地的弟子,〈菩萨证得初地算是一种很高的境界,〉他于二大劫、无数生之中累积了许多福德,并且清净了所有染污。然而这位菩萨心生嘀咕说:‘二大劫、几百万次的转世再转世,这真是久啊!’佛陀回答:‘别担心,当你证得初地,你会发现,所有这些转世、新年、圣诞节、国籍变换、转化为各类众生──有时在天上飞、有时在水里游,这些全都发生在火花迸裂又熄灭的刹那之间。’佛陀又说:‘而后当你证得十地,回首发现自己已然渡化了无量无边的有情众生。’佛陀对这位菩萨说:‘如果一位菩萨认为自己已经渡了无量众生,这就像一只萤火虫认为自己点亮了全世界一样。’佛然后接着说:‘当你一旦成佛,将会发现自己从未曾是众生、从未曾努力修行、也从未自始即受苦,你那时甚至也不是佛。’上述三段话让我们洞悉大乘佛教令人惊叹的观点。第一段话当中,佛打破了时间的概念,如果没有时间,又如何会有转世来生?第二段话,佛打破空间的概念。在第三段话里面,佛打破道、果的整个概念。所以转世只存在于时间概念的背景之下。从昨天到今天我持续着,这种相续是我唯一拥有并且能指称为转世再生的东西。这种相续的经验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碰到阻碍为止。有一个类似的印度故事写得很好。有一个人总是向克里希那(Krishna)祈求,有天他梦见口渴,在梦中四处讨水喝,然后有人给他水,而这水变成了大洪水,他被洪水冲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岸边。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家,也不知道该如何联系他的妻子与小孩,年复一年,他寻觅归途。在此同时,他遇见一个女孩,和她共组新的家庭。有天他去取水时,从湖面上看见自己的倒影,垂垂老矣,脸上爬满皱纹,胡须灰白。他感到悲伤莫名,忆起了前妻,就在此刻他突然从梦中惊醒,然后克里希那出现在他面前。抱歉,我知道这应该是要跟佛法有关的教授才对!克里希那对他说:‘你怎么了?你要喝水我就给你水了!’我提这个故事的原因是,当这个人由梦中惊醒时,他失去家庭、另组家庭等等事情所经历的时间,都在一瞬间消失。由于成长的文化,我们大部分人以为,转世是换一个身体,而且这在很久的将来才会发生,但我们不应该以为将来才会发生这种事。当那个人看见湖中自己的倒影,他感到非常悲伤,就在那时他惊醒了,也许是看见自己倒影时所产生的悲伤使得这个梦结束了。因此,佛教徒相信,转世会持续不断至摧毁相续的因缘来到,这是他们理解的方式。这个因缘就是赫赫有名的‘证悟’,‘证悟’意指从轮回相续中觉醒过来。我之所以提这些是因为,如果没有具备上述的观念,死亡意味着什么都没有──死亡实在毫无意义、毫无用处,也不值得被讨论,因为它是结束。但从佛教的观点,死亡并非结束,死亡并非你最后一次说再见的时候,你最后一次说再见应该是在证悟之前的时刻。在那一刻之前,从佛教的观点,有太多假的再见。因为再次重生,我曾经多次作你的丈夫、多次被你抛弃、多次为你而死,我曾多次被活炸,只为满足你的口腹之欲;反之亦然。这就是佛教徒思维的方式。这种连续性一直存在,如果你能接受这样的观点,我们才能稍微谈论死亡,这个议题也才会有意义、才会显得重要。事实上,对于密乘佛教徒而言,死亡或临终是我们生命中非常重要的时刻,需要好好被讨论,因为在死亡的时刻,你拥有最好的机会。你得到这样的机会不是因为你是一个认真的求道者,不是因为你去寻求它,然后得到它。实际上,我们大部分的人并不会去寻求死亡,死亡降临是因为它是这整套的一部份。对于密乘佛教徒来说,如果懂得运用这机会,它会是个不寻常的加持。简单告诉各位为什么这是一个好机会。你曾经有过不忙碌的时候吗?在死亡的状态下,你被迫无法忙碌,因为所有东西都在分崩离析。你的眼睛看不见,你的耳朵听不到,你的身体无法再有任何感觉,这些感官都是受雇于‘忙碌’的经纪人。这些戴着领带、拿着公事包的‘忙碌’的经纪人,他们现在全部都被解雇!他们离开了,失业了。所以没有经纪人交代你任何工作,你也完全失业了!这时候,你得到一个机会,有生以来,你的心识第一次处在一个最自由、最赤裸、最有力量的状态。  
   


我举一个很好的例子,相信你们一些人有过这样的经验。你们曾梦过自己在飞吗?在梦里,身体这个经纪人处于失业状态,所以作梦有点像是小小的死亡。这不是我杜撰的,密乘经典里有这样的记载,睡眠是一次小小的死亡。睡梦中,你从香港上海银行的顶楼坠落,而且还可以清楚看见底下所有红色的计程车。为什么?因为身体这个经纪人没在运作,所以你能飞,能从高楼坠落而没有死。把这样的力量乘上一百亿、二百亿倍,就是你在临终或死亡时刻会经历的感觉。因为这个缘故,死亡成为佛教,尤其是金刚乘佛教,一个重大的议题。我认为改变我们对死亡的态度非常重要。基于各种迷惑和自私的理由,我们现在对死亡的态度是负面的。对于死亡有如此负面态度的主要原因是不习惯,我们不习惯有人死,就好像对这个人喊一声‘喂’,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我们也不习惯这个躯体渐渐发臭,不过这种想法很可笑,因为这情况也发生在我们活着的此刻。不论如何,这是对自我的挑战,所以我们很难把态度从负面转向正面,或至少转到不负面都很难,我就办不到。


记得在我十岁的时候,有人请顶果钦哲仁波切去为一个亡者祈祷。法王带着我去,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死人。各位都知道,在西藏的传统里,我们为死去的人念诵《西藏度亡经──中阴闻教得度(the Book of the Liberation through Hearing)》,一遍又一遍快速地念诵。法王当时就是这么做,他没有念诵很久的时间。然后他对我说:‘你留下来,我要走了。’彷彿为了安慰我似的,他又说:‘不用再念经了,睡吧。’他走了之后,我试着表现很勇敢。当然那个时候没有电,只有酥油灯。当夜越来越深时,酥油灯的油也逐渐烧完,火焰变得很大,影子晃来晃去。隔天早晨法王问我:‘昨晚怕不怕?’我想我骗了他。  
     然后他说:‘嗯,很好!你应该比较害怕活人才对!’我想,在许多佛教国家里都有陪伴亡者的传统,但这很难被接受。多年之后,我的堂(表)兄弟病逝于一间不丹的医院,当时我也在那里。他因为无法吸气而死亡,只能不断把气呼出去,那幅景象困扰我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你们是否记得那艘俄罗斯潜艇被困的事?大约有四十名船员溺毙,这也在我脑里缠绕好几个月。告诉各位这些是因为讨论死亡这件事真的很重要,你们不要忽略它。尤其是我们当中一些人,像我自己,都已经走在生命的下坡。从现在起,我们多少已经过了生命的巅峰时期。现在我们要讨论细节部分。对于许多佛教上师,尤其是那些崇高的、已经证悟的上师,语言是非常模糊的。对这些伟大的上师来说,我们流利的英式英文、中文或其他语言,比起呢喃的儿语相差无几。可是我们别无选择,我们当然需要用语言来沟通。对于一个受过训练的修行者,对于他们的听觉来说,生与死没有丝毫差别。举一个好的例子,在英文中,goodbye 这个字有特定的意涵,不丹语或藏文里就没有这个词,中文有 goodbye 吗?我想他们会说‘请慢走’。所以,人类语言的运用差别很大。这可不是小事,如何在不同的文化中诠释语意是很重要的议题。在某些文化里,某个字眼可能很粗鲁,但在别的文化这个字可能就可以被接受。我来分析一下,譬如英文里的‘注意(attention)’,‘请注意’的‘注意’,在古典的印度文,譬如梵文里,他们有不同的说法,他们会说‘给我你的?本性’、‘给我你的悲心’之类的话。如果你是英国人,当我说‘你眼睛里有污泥(here’s mud in your eyes)’,你懂我在说什么〈译:比喻‘看走眼了’〉;或‘打断你的腿(break  your  legs)’,是干杯时祝彼此好运的意思。对修行者而言,生与死的差异并不那么大。我们为生而欢呼:‘噢!一个新诞生的宝宝!’对于崇高的上师也许是:‘噢!就要死了!’语言的诠释各不相同。


   

藏文里‘中阴’一词,相信你们已经听过上千次,这可不是美国牛仔裤的品牌 GAP!它真正的意思是‘间隔’。‘间隔’这个词其实是众多模糊语汇中的一个,但它是非常有力量的一个。对某些人来说,‘中阴’算是重要的。‘中阴’到底是什么意思?‘二者之间’、‘间隔’的意思。我说‘中阴’是个模糊语汇是因为根本没有‘这’或‘那’。‘间隔’的意思应该是在二者之间,但事实上根本没有这二者的存在。然而我们有‘间隔’这种概念,而这是解释中阴状态、解释死亡与临终状态的一个好方法。我举一个很好的例子。当我们进行‘毗婆舍那’观的修行时,我们理应住于现在,住于过去与未来之间。这多么讽刺、多么愚蠢!过去已经过去了,未来还没到临,究竟何谓‘现在’?住于现在,住于当下,这种说法多么模糊却又如此有力!所以我们要来讨论这个‘间隔’。为了讨论的方便,我们必须假设有开始与结束这两个端点,以便呈现出间隔。从佛教的观点,我们正在经历的每一件事都是中阴。不同于一般认为中阴发生在死亡之后,我们说每一件事都是中阴。所以你会问:‘好,如果每一件事都是中阴,那么这个间隔的始末两端是什么?’别忘记,它们只是为了讨论的方便。从佛性到证悟,这之间的每件事都是中阴。


生存中阴

     共有六种中阴。为了更精确地理解,我们将中阴区分为六个阶段,六种不同的中阴。六种不同的中阴也表示我必须提出六种不同的起点与终点。第一种中阴是‘生成中阴’(译:或‘生处中阴’),或者称为‘生存中阴’──从出生到死亡。有个关键点你们必须记住:所有中阴里一个非常重要的元素是‘不确定性’,这是中阴真正的感受。出生于世,尚未死亡,你们现在就正处于生存中阴。我们所有的人都完全处于不确定状态,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我们以为我们知道,我们仅有一点道理就说出:‘如果吃太多四川菜,胃就会出问题。’我们有诸如此类的推测。但大多数时候,我们的推测就像天气预报,尤其是像伦敦的天气预报。真正准确的天气预报应该每一秒钟都在更新,每一时刻都在更新。‘现在云层正在聚集,现在太阳出来了?’,应该要像这样,否则你无法准确预测。所以在伦敦,你需要内穿比基尼,外加裤袜,披上厚外套,再带雨衣、雨伞和防晒乳,每一个都必须穿戴上。不过这是从前的情况,现在不同了,因为气候已经改变。如果看看我们的生活,不论去到哪里,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方式。我们实际上什么都需要,需要车子,需要飞机,需要所有东西。为什么我们认为我们需要所有这些东西?因为‘不确定性’。我们以为我们可以使生活确定,譬如确认机位。或者你在某人的手指上套上一圈金属,在愚蠢昏睡的法官面前签字,然后你结婚了;这些都有助于确定。当然还要在上帝的眼前承诺,上帝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保单。凡此种种都源于不确定性。所以中阴里很重要的一个面向、元素、部分,就是不确定性。中阴有一个特质是‘漂泊性’。中阴里的众生如同风中羽毛,没有掌控力,风从哪里来,羽毛就往哪里飞。看看我们,我们就是那羽毛,而大部分佛教徒把这个风称为‘业风’。正当你坐上香港上海银行总裁的位子时,认识一位住在玻利维亚的灵性伴侣,她因为签证问题无法到香港,来自玻利维亚的业风正吹向你。业风如此强劲,甚至我们日常生活里业风都非常强。早上时候女朋友的心情还不错,到了晚上就无缘无故变差了,多危险啊!。中阴另一个特质对人类尤其特别,我们称它为‘忙碌性’。我们必须忙碌,即使我们抱怨,我们也必须一直很忙碌。如果不忙,你就是没用的人。像蚂蚁一样,我们必须很忙碌,我们害怕不够忙。而且,我们还有一种贫乏的心态,我们总觉得拥有的不够,还可以拥有更多。在《中阴闻教得度(Bardo Thodrol)》这本大书中,对于中阴有许多描述。总而言之,这就是我们所称的‘生存中阴’。我给予这个教授的整个目的是要告诉各位应该如何看待‘中阴’。很简单,你只需要知道:第一,你身处在生存中阴里;第二,你就像一根羽毛;第三,来自玻利维亚的业风。这些你都应该记住。你有这些状况,但并不是将来你才会碰到它们,你现在就有;这样的认知我们称为觉知。其实,只要知道到你有这些状况,这就可以作为灵性的道路。不过人类喜欢仪式,所以为了强调这些情况,我们采取各种方式,供养香烛、禅坐冥思、穴居山洞、念诵咒语等。当然,这些都会有帮助。

 

睡梦中阴 

     谈到‘睡梦中阴’,我必须再次建立两个端点。从你入睡到醒来的这段时间,我们称为‘睡梦中阴’。很多密乘佛教徒很喜欢睡梦中阴,因为它有点类似死亡,它是短暂的死亡,但同时你还享有每日清晨再次醒来的奢侈。尤其是金刚乘佛教徒,他们喜欢睡梦中阴是因为梦中拥有生存中阴里所拥有的一切。你拥有在生存中阴所拥有的类似关系,你梦见朋友、亲戚、仇人,这些都发生在梦里,所以梦并非全然陌生。但同时有点奇怪的是,生存中阴里无法做的事却能在睡梦中阴里实现,像是飞翔、从高楼坠落也还活着。这种死亡在密乘佛法修行者中确实引发许多兴趣。睡梦中阴里也一样有刚才所谈到的不确定性,甚至有更多不确定性。在生存中阴里,我们像是一根羽毛;在睡梦中阴,我们甚至比一根羽毛还要轻。你在香港睡觉却能梦见自己身处纽约,这可真是迅速!睡梦中阴也有许多不确定性,更糟糕的是,你有可能梦见提着一只用超级名模娜欧蜜的人皮所做成的袋子。密乘佛教里有一个详细的梦瑜伽修行,它就像是练体操。如果你是业余选手,却在满是大石头的地方练习,这很危险;但如果底下有一张很大的网,那么你就能够很放心、很有信心地练习,因为即使不小心掉下去也不会摔断腿。同样地,在梦中,你可以做任何事,可以跳也可以飞,基本上你都很安全。梦中修行的精要和生存中阴一样,当你作梦时,知道这只是一场梦。这有点儿困难,但经过练习是可以做到的。没练习过的人从高楼坠落会很害怕,即使知道不会发生什么事也还是会感到害怕,那就成了恶梦。稍事练习过的人从高楼坠落,也许一开始没有觉察,但到中间时他记起这是一场梦,接着他就会想要飞或试做各种事。因此,作梦时觉知这只是一场梦,就是睡梦中阴修行的精要。生存中阴与睡梦中阴息息相关。各位都知道,我们常梦见白天发生的事。所以一位生存中阴的修行者会尝试影响睡梦中阴,并且在睡梦中阴里尝试影响生存中阴。第三种和第四种中阴有许多人讨论:临终中阴及其以后的中阴。


我们明天将会使用一本书来讨论它们,那是莲师和他的佛母依喜措嘉之间的对话。她向莲师问了一些与中阴相关的问题,并把它们纪录下来。她非常特别。

 

问与答

问:我朋友的外婆去年过世了,在他外婆仍活着的时候,一位出家人告诉他,他的外婆只是五蕴的一种集合体,所以实相上、究竟上,她根本不是他的外婆对不对?您认为这种修行方法好吗?  


仁波切答:很好,然后我再多加一句:他也不是她的孙子!

问:有没有一些建议是将中阴概念融入到日常修行里?譬如融入到‘止’的修行?

仁波切
答:当然,你可以学些咒语和祈祷文,它们都不错,你应该学习。它们其实也都不难,是像我们这样的初学者实际上可以做得到的。但你知道什么才是对我们真正有帮助?让我们想像我们正在一部电梯里,事实上,那是一部假的电梯,但是我们并不知道。我们要去顶楼,须要花点时间。途中发生许多问题,出现很多可怕的东西,譬如有雷射剑切割我们的四肢,我们感到恐惧并且设法求救。假设电梯里有一个人能帮助我们,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帮助、真正的解救方法?就是这个人心无恐惧!这意思是,他必须知道这些都只是幻觉。如果他知道这些只是一场幻觉,他就不会恐惧害怕,我们每个人看着他的时候,他说:‘好,可以走了。这是非常重要的帮助,尤其是对于临终或已经死亡的人。这也是为什么聆听《中阴闻教得度》的读诵是如此重要,它的开头大略是像这样:‘善男子、善女人〈指亡者〉,别害怕,你将不会死,因为?。也别害怕死亡,因为你已经死了。’我是说真的,这本书里有这样的内容,有许多忠告。如果这是由一位对它非常了解的人来念诵,会有帮助。我们认为有所谓的‘可靠的人’,指的就是了悟实相的人。


三摩地中阴

在谈‘临终中阴’之前,我们必须先谈‘三摩地中阴’。让我先作个摘要。简单地说,佛教徒对于生与死的观点就是我们处在间隔里。‘间隔’一词只是为了沟通上的方便,请不要以为真的有一个实际的区域被称为‘间隔’。造成间隔的起点与终点,二者都是想像的。当我说‘想像的’,我并没有轻视的意思,虽然它们是假想出来的,却具有非常大的力量。你只能去想像昨天,只能去想像明天,但是它们都非常有力量。因为昨天、去年、二千五百年前发生的事,所以我们做某些特定的事。  
   

为了比较容易了解,我们将这些‘间隔’分成六种。提醒你们,不确定性是这些间隔里一个很重要的元素。我们谈论死亡及临终,最初目的是为了获得代表财富的悲伤。悲伤是如此重要,这就有点儿像是爱情故事,里头总得有一些悲伤的成分。我想九成的爱情故事都得是悲伤的,对吧?不然这个故事就显得平淡无味了。我是以一个对电影有点研究的身分跟你们这么说。根据编剧专家的说法,一个好的爱情故事必得要具备许多阻碍才行。  
   

今天上午我们开始谈第三种中阴──‘三摩地中阴’,或称为‘禅定中阴’。这很有意思,当我们将中阴分成六种,它们当然互相有所关联,但它们又明显不同。在生存中阴里,我可以看见你,你也可以看见我;这是生存中阴,它不同于睡梦中阴。在睡梦中阴里,你可以在天空飞,而且坠落也不会受伤。上述这两种中阴互相关联,但也有很大的差异。我说有意思,是因为禅定中阴与其他五个中阴非常不一样。当你禅修时,即使只是片刻,假设是一分钟,从你开始专注在某物上,譬如专注在牙膏上,你意识到牙膏。之后你想到披萨,被披萨分散注意而忘了牙膏。你忘了原本正专注在牙膏上,你满脑想的都是披萨。这二者之间的间隔就是‘禅定中阴’。  
   

这个中阴实际上与生存中阴不同。它不是生存中阴,当然也不是睡梦中阴。所谓的生存中阴其实就是披萨出现之后的过程,它是另一个世界。基本上,这六个中阴就像是六个世界。禅定的境界也是一种世界,一种不可思议的世界。它也有不确定性,不过对于习惯它的人而言,这种不确定性同时令人感到熟悉,它是熟悉的不确定性。对于擅长禅定的人,这种不确定性很有意思;但对于不擅禅定的人,你就被不确定性给俘虏了。  
   

你们之中有多少人吃过迷幻药?会产生幻觉的药物?或是任何一种形式的药物?当你吸食药物时,它会把你带到一个虚假的世界,一个很像禅定却全然虚假的世界,这是为什么年轻人会嗑药。它非常便宜!但很危险!我对嗑药的经验有一点点好感,我不想轻视这种经验,所以想要为它辩护一下。  
   

我最近去了一趟秘鲁,那是个令人惊讶的地方,我一直都很想去。这事很奇怪,每当我想到太阳神或是印加人,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总觉得我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是他们的一份子,这种感觉很强烈。我没有读过许多有关印加人的资料,所以理论上对他们所知不多,但却感觉自己曾经好几世身为印加人。当人们谈到印加人是如何不文明,或是他们如何以活人来献祭,譬如把人切开或烧死等等,我通常都很想为他们辩护。

  
   

当然,我是在非暴力环境下接受教育的佛教徒,这么说难免会让人有点惊讶。但是印加人以活人献祭,某种程度是可以理解的。我见过一些萨满〈译:shaman 为巫师或灵媒的称呼〉,他们很有意思。他们会给来见他们的人某种植物,说只要服用这些很像仙人掌的植物,就会被带到另一个世界,又说这些很有力量的植物萃取会让你死去十分钟。这里我不是佛教的沙文主义者,但我认为那种经验很像假造的三摩地,非常不真实,它和生存中阴的世界有关联。至于三摩地,当我们禅定时,没有任何人为造作的性质在其中。我提及这个的目的是,你们开始了解所谓的生存中阴没有多大意义,但这并不意味你要成为一个不负责任的无政府主义者或悲观主义者。我们总是问‘有什么意义?’现在,‘意义’的定义改变了。当‘意义’的定义改变,所有的事物、你对世界的态度等也随之改变,这是很高层次的出离。这并不表示当你有机会出任某间大公司的执行长时,你会拒绝这个机会;不是这样。你会牢牢抓住它,你会追求、会得到这个职位,并且全力以赴,但你知道这个意义已经改变了。这点很重要。现在许多人禅坐的目的是为了疗愈或放松,但如果你是真正在禅修,就会了解放松的意义是什么。这就是第三种中阴。


临终与死亡的忠告-中阴教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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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让我们谈第四种中阴──‘临终中阴’,这是许多人所指的真正的中阴。它也有两个端点,起点是当你面临一个确定性的死因,另一端点是所谓的死亡。如同之前曾告诉各位的,这些语汇非常模糊,但这也是唯一能够分类事物的方式。从你确定即将死亡的时刻起,〈当然,现在这一刻,我们都正在死亡,这是可以确定的,〉基本上你没有太多希望。让我们假设你已经九十九岁,刚遭遇一场对你的身体产生巨大撞击的车祸,你正在流血,你知道痊愈无望。从这时候开始,直到你的意识分解融入法界,或换个方式说,直到你昏厥在阿赖耶识上,就是我们所说的‘临终中阴’。在元素〈译:五大〉消融之前的过程,我想科学家与佛教徒的看法都非常一致。但是五大不再运作之后,佛教徒仍然讨论其他的分解消融,科学家们则可能停止进一步的探讨,因为这已不是他们管辖的领域。我们由各种元素组成,各式各样、成千上万的元素,但一般而言,这些元素可以分成四种或五种〈四大或五大〉,像是土大、火大等等。五大和合时,我们称之为出生,就像花、种子、水、土聚在一起并开始运作。当五大运作顺畅、合作良好,这种情况的持续即被称为‘生存’。当体内某些元素受到干扰,我们称之为‘生病’。譬如你吃到得了禽流感的鸡肉,基本上这是其他元素在侵略你的元素,原该属于鸡的元素来到你的身上,虽然实际上是你自己送进嘴里的!我听说煮过了应该就没问题。但不论如何,甚至五大的运作有一点点不正常都会引起疾病。你刚过完四十七岁生日,元素逐渐减损,基本上,五大逐渐耗尽。如同电脑下载新的软体有点帮助,你服用紫锥花草药、燕窝或虎尾之类的食品。天知道这些东西有没有效!不论如何,你的身体总有一天会变成老旧的款式,会过时被淘汰。这是一个很大的题目,我会从依喜措嘉谈起。以下是一个概括性的例子,依喜措嘉的教法以对一个逐渐死亡的人的描述作为基础,或者可以说,这个人有时间从容地死去。在现代社会里,我想我们没有时间从容地死,这么说是因为依喜措嘉有关五大消融的论述是渐进的──这个先发生,然后是这个,接着是那个。但如今每件事都可能来得很急,几乎同时发生,譬如响着警铃的救护车、医生护士帮你做心肺复苏急救等。当这些一股脑儿地全来,你甚至无法要求:‘我想要平静地死,不要对我做这些事。’你无法这么要求,因为你若不允许你的家人对你施救,他们可能会遭到诉讼。这是为什么过去伟大的上师们说,对于那些真正想要修持佛法或尝试成为一个真正好的行者的人,在死亡逐渐来临的时刻,他们应该效法狮子──狮子怎么死,你就应该怎么死。当狮子确认它们不久后会死亡时,它们会去一个大家找不到的地方,然后在某个洞穴里平静地死去。我想,我们如今并没有适当的时间或场所。首先,你想要多活一天的意志是如此强烈,所以你会不计代价去寻求能够延长生命的方法;再者,你所深爱的人,有一半感到全然绝望、为你担忧,还有另外一半的人找来律师,让你签署他们要求的遗嘱。因此我建议那些需要写遗嘱的人,最好每隔一小时就更新一次遗嘱的内容。五大消融的顺序不尽然如这里所叙述,所以别把它当成是唯一的顺序。让我们假设你身体系统里的土大正在衰败,其实根据中阴的教法,土大并不是在衰败,而是在消融,消融进入水大。当你躺在床上,没有携带任何东西,没有行李,没有公事包,可是你感觉非常沉重,甚至伸出一根手指头也感到无比沉重,需要花费许多力气。然后渐渐地,水大分解消融入火大,这是一种全然干涸的经验。你感到所有东西都是干的,实际上你也会感觉干,嘴唇干,没有唾液,就是干。我只是非常概略地描述这个过程,虽然我刚才说顺序不见得一定如此,但这是一般的顺序。然后,火大分解消融进入风大,你会感觉到冷。我想在死亡之前,我们的身体会变得很冷。尽管前面消融的顺序不尽相同,从火大到风大,我想这可能就是最后分解消融的元素。然后风大消融入意识,科学家与佛教徒对此可能就有不同的意见。 
    风大非常重要,它好比是房子的螺栓与钉子,可能是最重要的元素了。如同开车或骑马,你的意识骑乘于风之上。汉人比其他任何人更了解风大,汉人称之为‘气’。‘风’不是正确的说法,‘气’的梵文是Prana。我们现在感觉很正常,知道为什么吗?我们就像一支长笛,笛子的上下与旁边都有孔,当你的土、水、火等元素衰败时,你就像是多出上百个孔的长笛一样,你的风大不知该往哪里去。风仍在流动,但现在有太多孔让它感到困惑。你的气完全失调,最明显的经验就是你只能呼气但不知如何吸气。依喜措嘉说,这时你感觉好像被一座大山压住,你感觉被挤压塞进一个大黑洞。 
    对于那些不相信转世或对转世感到怀疑的人,我只能说,谁知道这些过程是否真的会发生?但又有谁知道每一件事情呢?我们不知道死后究竟会如何,也不知道依喜措嘉说的到底对不对,但是当你去买保险时,你也不晓得自己会发生什么事,你还是买了保险。所以不妨听听依喜措嘉的说法,并且不时回想一下,若它果真发生了,你就知道依喜措嘉是正确的。人类其实很奇怪,许多事情我们并没有任何好的理由应该相信,我们却决定要相信,它们甚至没什么用处。那些规定或制度大部分其实都是骗局,譬如我在印度帮我的车子投保,我发生了五次车祸,却不曾从保险公司获得理赔,因为每次他们都说,‘你的车祸没那么严重!’但同时保险公司又提高我的保费,因为我发生车祸。这简直是诈骗,你们不觉得吗?所以我猜想,必须要发生致命的重大车祸我才能获得理赔。这样的保险对我实在没有什么帮助,但对保险公司肯定有利!对于这样的诈骗行为,我们完全屈从。


我们现在讨论生死,却不会花上半毛钱,所以记住这些讯息真的很重要。有一种经验是你感觉自己被塞入一个黑洞,有一种经验是觉得被抛入空中,还有一种是觉得周围有许多噪音,杂乱无章的噪音。然后有时会经验到井然有序的光芒与彩虹。你还会看见一些众生,一些你从未见过的众生,有的很友善,有的充满敌意。让我再讲个有关嗑药的故事。我在澳洲的时候,有两个人带着非常小、类似DM5的药来见我。其中一人说他有个很奇怪的经验,当他服用那个药物之后,看见的第一个东西是两道光芒,一道来自右方,一道来自左方。后然他接着说,非常神奇的,他感觉好像有股自然的欲望要去两道光芒交会的地方,这个欲望无法停止。而当他到了光芒交会处的刹那,所有东西都突然改变了。有两个人一左一右坐在他身边,这两个人有蜘蛛的头,但也有手脚及其他所有东西。他说了许多事情,不过比较有意思的是,当他在这些经验中游历的时候,有一个像鸟的怪物跟他说话。他对这只鸟感到很熟悉,跟它在一起觉得很自在,就好像从前曾在某处见过它。这只鸟对他说:‘你应该去见喇嘛,向他们问?’问什么他忘了!总之,他说这是他来见我的原因。我觉得这真是很有意思。

我想说的是,友善的或充满敌意的众生,它们的幻象也许真的存在中阴状态里,因为它们似乎甚至存在人为造作的经验当中。让我们继续谈依喜措嘉的教授。感觉被压的时候,正是所有元素开始消融的时候。不要担心,也不要焦虑,因为这只是一个表示五大正在消融的征兆。被塞进一个黑洞的感觉只不过是识根的衰败。被抛入空中的感觉也不需要担忧,它只是表示心识与身体的分离。在这一刻,容器与内容物分离,所以心识没有装盛它的容器了。在这之后,现代社会与科学家们也许就不再谈下去。在佛教里,心识与身体是有关联的,但同时它们是分离的。我们此刻无法让心识与身体分离是因为它们太习惯彼此的存在,了解这一点很重要。现在唯一能说服我们心识存在的方式,基本上是藉由使用我们的身体或其他元素;这是佛教的说法。所以为了证明我具有想把这支笔捡起来的心识,于是我的身体去捡这支笔。我们是以有心识存在的观点来说,执行愿望的人去拾起这支笔。经过五大消融,身体不再运作,心识变成形单影只。这是一个很大的题目,我不知道我们应该讨论到多深入。佛陀说:‘心,心无,心是明。’这是大乘佛教经典中非常重要的一段话,有许多篇章都在解释这段话。它不是隐喻,而是非常直接的说法,但同时它的意义却是非常深奥,所以需要许多解释。当佛陀提到‘心’,他似乎意指有个称之为‘心’的东西,以这个‘心’为基础,佛陀教导了许多修心的方法。佛陀的第二句话:‘心无’,以这句话为基础,佛陀开示了所有与空性相关的教法。不过科学家们与现代人所说的没有独立于身体的心识,和上述佛陀所说的‘心无’并不相同,虽然二者用的都是否定句,意涵却完全不一样。佛陀所说的这三句话不能够分开来解释,这是佛法的困难之处。就好像如果你带着小孩去看魔术表演,小孩看见一只大象,如果他问你:‘你能不能看见这只大象?’你能怎么回答?理想的答案是:‘能,不能,能。’理想的答案是:‘有大象,没有大象,大象是魔术的幻现。’但如此一来,小孩就会被你搞糊涂了。你必须回答:‘是的,有一只大象,我看得见它。’当小孩长大,再开始慢慢向他解释:‘知道吗,其实并没有大象,可是你还是可以好好享受这个魔术!’所以这就是困难的地方。 
   


现在,风大融入意识里,意识彻底孤立了。意识还会运作吗?会。如何运作呢?并不是经由感官,记得吗,感官全都消逝,无法再运作了。意识不再藉由语言而运作是什么意思?譬如我现在正看着这个东西,我们有语言来称呼它──桌子。现在我死了,我的眼识不再运作,它正逐渐衰败。我看着这个东西,我只能看见一个形状、一个外观,甚至连形状外观都消逝了。心识仍然看见东西,但不是看见形状、外观或桌子,不是你通常用你的感官、语言、文化或传统所看见的东西。那么心识看见了什么?‘他’看见什么?你说‘他’不能透过感官看见任何东西,但又说这个心识看见了某些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被看见呢?要表达这件事非常困难,以最究竟的语言来说:你看见你自己的显现。这是什么意思?用稍微差一点的方式说明,就是你看见本尊──四十二位寂静本尊与五十八位忿怒本尊。然后会有各式各样的问题出现,‘如果不是佛教徒,他们也会看见这些本尊吗?’诸如此类的问题,这些都是愚蠢的问题。本尊是你心识的一种显现,与你是否为佛教徒没有关系。最一般性的说法是,你看见的不是友善祥和的众生就是充满敌意的众生。不要恐惧,他们都是你心识的显现。不要害怕这些声音,它们都是你自己心识的声音;也不要害怕这些光芒,它们都是你自己的光芒。依喜措嘉说,这个时刻就看着心,不要作判断。当你一判断,你就是在判断一个存在于外的东西;当你一有二元分别的心,这就是轮回的开始。就只要持续看着这个心。令人惊讶的是,身为修行者的我们,此刻也在看心,但是我们看心的方式非常无力,我们总是被分散注意。而在这个中阴期间,如果你看着自己的心,它的力量是非常强大的。即使你现在是最懒惰的修行者,但如果在这个时候你真的记住要看,这个无判断的看即具有非常强大的力量,因为你没有太多可以分散注意的事物--电视机坏了,经纪人走了。但很不幸地,这里有个障碍,你可能会害怕你自己的显现。事实上,这个情况甚至现在就在发生。当你害怕某人,因为这个人有一把刀,你认为他非常危险。这是我们脑里所受到的教育,我们将它投射成正在发生的事。如果你能够安住在法性中阴,那就是轮回的终止。但因为你如此害怕这些充满敌意的众生,害怕种种所见事物及光芒等,你的注意涣散了。从你确定死亡的那一刻起,直到与法性接触,也就是最后一个元素消融的时候,这之间的过程即被称为‘临终中阴’。上述只是试着给你们一些关于两个世界的分界的概念──你的五大全部消融,并接触到意识。在第四个中阴里,意识生出种种显现。你不知道这些是你自己的显现,而对这些经验感到恐惧,这就是第五个中阴的开端。恐惧,你那么恐惧,想找一个逃脱的路,然后你找到了,那就是投生。你变成一只蝴蝶、一只鸟或一个人,这就是第五个中阴。 




问与答



问:仁波切,您稍早谈到嗑药的经验是全然人为造作的,开始与结束的两个端点都是想像,中阴里的事物皆为造作,还有不确定性是中阴里重要的一部分。如果不确定性是中阴主要的特质,我们如何得知何者不是人为造作的?我们一旦知道何者不是人为造作的,不确定性是否即被免除了?这是您隐含的意思吗?

仁波切答:你已经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嗑药经验之所以是人为造作就在于它是确定的。 


问:但是开始与结束两个端点都是想像的,而且在中阴里事物皆为造作,我们如何分辨何者不是人为造作? 


仁波切答:在嗑药的时候吗?


问:不一定是在嗑药的时候,而是包括所有不同的中阴。您谈到中阴里大部分都是造作或想像,或都是受制于自己的认知,这些全都是人为造作的吗?


仁波切答:并非全都如此。就像我昨天谈到的,所有一切皆是虚妄。但是我谈到人为造作时特别提到嗑药的经验,是因为在这个经验里,不确定性基本上是一个可以改变的、是搭乘游览车的或是有导游带领的旅游。一种可以被引导的不确定性,不是好的不确定性。这有点像是带着信用卡与旅行支票并且事先订好饭店与确认所有细节的观光客,想要来一趟冒险之旅,那么冒险在哪里?如果你真的想要冒险,把你的护照和信用卡给我,把你亲朋好友及爱人的电话都改掉或忘掉,这才算开始去冒险!


问:第四种中阴‘临终中阴’的终点是什么?

仁波切答:就是当投生的时候。用非常简单的语言说明,就是法性,也就是一般所说的光明地。到达那里的时候,就是‘临终中阴’的终点。 


问:我想问个有关人为造作经验的中阴问题。下星期我的胃要作开刀切除的手术,我想知道是否能把这个经验转为禅定经验的一部分?如何可以让我和我们所有的人把这件事当成更冒险的事?

仁波切答:你真的想知道吗?不打麻醉药就是了! 


问:您的建议太冒险了,我要打麻醉药。 


仁波切答:当一个人死亡的时候,基本上有个非常实用的建议。有五样东西你应该随时随地携带着,要打包的这五样东西是:上师、本尊、见地、一瓶水和手机。水跟手机不好携带,所以我们只要带三样东西,那大概是各位可能做到的。这三样东西里,见地不容易携带。如果你已经是一位好的修行者,那没问题;但如果你只是个初学者,到那时候不可能有时间读完整部《中论》,那么选择本尊比较好。但是本尊和上师这两样东西,本尊比较困难。你担心,你害怕,你惊慌,你甚至无法记得自己的手,又如何记得本尊的六只手或其他部分呢?所以你剩下最后一个选择,那就是忆念上师。


问:我有一个和临终中阴与器官捐赠相关的问题。一些密教的上师说,如果死亡时捐出器官会干扰临终中阴,这是真的吗? 


仁波切答:如果你是一个好的密乘修行者,接受过好的指导,并且已经修行了一段时间,那么我会建议你最好不要捐赠器官,因为你在那时有很好的机会可以获得证悟。你的器官只能帮助一两个人,但是获得证悟却可以帮助千万的众生。话虽如此,如果你并非好的密乘修行者,但却是个有极大发心的大乘行者或菩萨,你无法做这些本尊修行,那么无论如何我都会鼓励你捐赠器官。发自慈悲心的行为是无价的,即使只是帮助一名众生都值得。





法性中阴 

   

现在谈到‘法性中阴’。我简短说明这个中阴的起点和终点,但我会根据日常生活中的例子来解释。当然,‘法性’只是一个名相,我们都在乎名相,所以我们可能称它为包子或任何名字,那都没什么关系。但法性是一个非常好的词,它的意思是‘究竟的间隔’。 
   

当我们用‘间隔’一词来表达中阴时,你们可能会以为这是漫长或至少是经历一段时间的东西,其实并不尽然。永远要记住,时间是相对的。生存中阴里有很多短命的人,也有活到四十六岁这么长命的人。同样地,睡梦中阴也可能非常短,比如一个有能量的瞌睡只睡了一分钟,你也可能在睡梦中作一个历时一年的梦。但禅定这种间隔的中阴,时间长短要看你的修行程度。如果你不是很好的修行者,这个当下你专注,下一刻你分心,你的注意就已经被转移了。 
   

临终中阴的情况也是如此。根据你的业力,中阴可能很短,也可能很长,标准的说法是四十九天或二十一天。如果你曾经怀着极端的情绪做了一些糟糕的事,在心识与身体分离的时刻,你就已经置身于痛苦的情境当中,没有时间慢慢经历这些中阴的过程。如果你曾怀着好的发心、悲心与菩提心从事善行,当心识与身体分离的时刻来临,完美的你会于莲花中醒来,当然,这是如果你喜欢西方极乐世界。项目单上还有很多其他的选择,有铜色山,也有不动佛的净土等等。总之,我现在讲的是关于每一个间隔的长度。 
   

法性中阴是一个特殊的情况。如果你是一个佛教修行者,你的目标就是拉长法性中阴的长度。这应该是你的目标,但当然不是你最高的目标,你最高的目标是打破起点与终点,不再有间隔。假设你无法设定这么高的目标,做为一个初学者、一个修行者,你的目标至少是要尽可能拉长法性的间隔。不论你相信与否,当你经历法性,这个状态就是佛的心识,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应该尽可能地延长它。但如果你在生存中阴时没有准备,这件事就会变得困难,因为那些光芒、光亮、还有你心识的显现真是太多了!这里又可以引用嗑药经验的例子。当你用了那些不好的药物,种种恐怖的幻觉困扰你,但如果你在经历这些时能够一直记住:‘这是因为我吃了那些药物的关系’,当然你就会没事。 
   

不过要持续记住并不容易,这有许多原因,其中一个原因是药物作用的显现会越来越奇怪。刚才出现的后来不再出现,所以正当你开始对某个幻象感到熟悉,立刻又有新的景象出现,然后有很多无法预期的觉知侵入你的空间。让我们假设你看见一个长相恐怖的人走向你,他用耳朵跟你讲话,他的舌头从肚脐伸出来,然后你马上记起:‘哈!这只是我的幻觉!’很好,这没有困扰你。但紧接着你看见一个美丽的女孩,在那一刹那你分了心,然后另一个恐怖景象出现。我现在讲的是嗑药的经验。
     

法性中阴里有太多这些景象。所以对我们这些凡夫来说,这种经验有点像是球碰到地面,当球碰到地面的刹那就立刻弹回来。这第五个中阴的长度如此短,凡夫甚至无法将它认定是一种经验。然而,对于不是那么平凡的人而言,他们能够掌握这个状态一段时间。而当你能够掌握这个状态越久,你就越了解到,环绕在你身边的一切都只是你自己的觉知。这真是一条通往解脱的神奇之道。 
   

我建议大家去看‘入侵脑细胞(TheCell)’这部电影,由珍妮佛洛佩兹主演,它就有点像刚才描述的状况。如果你有耐心,还可以去看史坦利库柏力克导演的‘2001太空漫游(2001)’,它的结尾非常像中阴的教法。如果想看一些关于人为造作的间隔经验的电影,你可以看‘时空拦截(Jacob’sLadder)’。这部电影很棒,它的剧本实际上是一位佛教徒所写的。如果你真的很想看一部和中阴有点关系但比较低俗糟糕的电影,那就去看戴咪摩尔主演的‘第六感生死恋(Ghost)’。‘2001太空漫游’是一部很棒的电影,真的很了不起,如果能够的话,在大萤幕前看这部电影。〈译:在法性中阴当中,〉大部分人像球一样地弹了回来,并且对于自己的觉知感到恐惧,所以他们自动的反应是什么?恐惧、逃避、寻找藏身之处,他们就是无法忍受这些景象和经验的连番轰击。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各位,这有点儿困难,但我还是说吧。当你的意识碰触到法性的瞬间,在那短短的间隔里,玻利维亚吹来的风起不了作用,业风影响不到你。但当你一弹回来,在开始弹回的瞬间,玻利维亚的业风就开始吹了。这是中阴研究当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当你一感到恐惧、一想要寻求藏匿之处,业力就在那里。假如业力有心识,它会非常高兴,因为你是十足的受害者,你会开始找寻藏身之处。


   

以下是一个概述,一个非常笼统的例子。假设你今天死了,假设直到你再次投生还有十天的时间。第一天,你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你以为自己还活着。第二天,你感到有点困惑,因为所有的人都不跟你说话,你跟他们说话他们也不回答。然后第三天,你感到更加困惑,因为你一想到隔壁的房间,就会立刻置身在那个房间里,不需要经过门;或是你在沙滩上奔跑,却没有留下任何足迹,诸如此类的经验。你感到巨大的恐惧,这基本上是失去参考点的恐惧。你最近才刚拿到印有总裁头衔的名片,现在要拿给谁看?就是像这样失去参考点。基本上,你这辈子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建立参考点,而突然之间,它们变得毫无用处,不是一部分没用,而是全部都没用!因为你已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到了第四天,如果是我,我应该会想:我叫什么名字?我可能还记得‘宗萨’,但是忘了接下去的‘钦哲’,或者我知道我有接下去第二个名字,但就是想不起来,或者以为它根本不存在。第五天开始,好像你语言系统里的字母被拿掉了,也许语言系统里的acwz不见了,或一半以上的字母都不见了。这不单是忘记,而是它们不再存在于你里面。所以假设你需要说when,如果语言系统里的e不存在了,你就无法说出这个字,语言系统开始崩解。 
   

过完第五天要迈入第六天,也许你穿裤子的时候,伸出来的是鸡脚而不是你原本的脚。你感到很纳闷,那其实是因为玻利维亚业风有这个能量把你转变成一只鸡。如果你变成一只兔子,那是另一种业风。第六天的时候,你会讨厌你的鸡脚,会想要把它们藏起来,并且觉得十分不自在。到了第七、八天,你觉得没有问题,觉得鸡脚也不错。第九天,当一些小虫子出现,你会有如看见北京烤鸭!你到处跑来跑去,为了这顿佳肴美味。 
   

这是根据法性中阴广论所作的一个非常粗略的概述。这里最具威力的就是失去参考点的恐惧,以及不断寻求藏身之处的渴望。当然,最大的不确定性之一始终存在于这段时间,我们现在所拥有的不确定性跟这个不能比。至少我们不确定的事物能够持续一两天,然后才变成另一个不确定事物。但是在法性中阴里,每一分、每一秒,每一件事物都在改变,语言、系统、文化、心情等,全都无法确定。 
   

现在你的玻利维亚业风开始想找寻一个藏身之处。另外还有二道业风从不同的方向吹过来,一是来自你母亲的业风,当然还有来自你父亲的业风,所以共有三个业风会合在一起。并不是每一次你都会成为人类,因此所有生物都有可能。当这三道业风遇合在一起,法性中阴就告结束,你投生去了。
     

我常常提到玻利维亚业风,它很重要。假设玻利维亚业风向你吹来,对你施压、推挤与拉扯,但你母亲的业风却没有作用或没有跟你会合,你可能就会持续停留在这个不确定的状态里,长时累生不断地恐惧、逃避、寻求藏身之处。释迦牟尼佛在他的经典里说到,我想是《华严经》,处于这种状态的许多众生都从未遇见过佛,从燃灯佛到最后一位佛,一个也没见过。在这段期间,他们一直处于中阴的范围里。以下算是给具有慈悲心的修行者一个补充建议:如果这些众生一直都没有好的业力,身为修行者,我们要试着创造业力与他们连结,这是可能的。最有效的方式之一是修持观世音菩萨,禅修观世音和持诵观音咒语被认为是最好的方式。





受生中阴 

   

第六个中阴比较简单。从你投生在母亲的子宫里一直到出生,就是‘受生中阴’。但不确定的状态仍存在,别以为胎儿没有不确定性,它还是有。然后出生,来到生存中阴,第一个中阴,接着就不断重复循环这六个中阴。顺道一提,对大部分人而言,他们缺少一种中阴,三摩地中阴,他们只有全然昏沉的中阴。 
   

这就是关于中阴的教法。我这次只讲述中阴的架构与意涵,特意不提及实修,因为我想单单这样的知识与讯息就已经足够;至于你们应该做些什么以及如何做,那是另一个很大的题目。在这六个中阴里,想必你已经注意到一件事,你能够做的就是去了解生存中阴的精髓,不是智识上的了解,而是对于这个不确定性的觉察。如果能觉察到这种不确定性,你对于计画的心态就会随之改变。你可能还是会计画2031年1月2日的下午四点钟,我们要一起在巴黎的香榭丽舍大道共饮下午茶;但在做这个计画的同时,你会取笑自己──这种自我取笑就是觉知。在所有的中阴里,唯一需要的就是觉知,这是为何佛教珍惜、重视智慧与觉知超过任何东西。有许多方法能够发展这样的觉知,但我还是建议各位,最好、最有效、最便宜、最没风险又便于携带的方法,就是奢摩他和毗婆舍那〈译:止观〉。 
   

对于那些真正的初学者,如果你们不知道如何修持止观,就试着坐下并且什么也不做。既然大家都喜欢有组织的方式,如果你愿意,这不是强制或命令,你何不从今天开始打坐300个小时?完成了再来见我。不需要冥想,只要坐着,坐直就好。计算300个小时的方式是:如果一次打坐少于5分钟,那就不能算进去,至少坐满5分钟才可以计算。所以假设你做了两次5分钟的打坐,加起来就是10分钟,像这样累计。当你完成了300个小时之后,可以回来找我谈。这种方法是针对那些非常初学的人,以及不需要做其他法本功课或持咒的人。300个小时要花十年?那么让我们减少一点,我们设定做100小时,三年内完成。不过有个条件,如果你五天做满100个小时,那就不算。这个功课有点像是中式炖羊肉一样地慢火烹调,据说羊肉要在砂锅里慢慢炖,味道才会好。如果你在一星期内做完这100个小时,这样的打坐不会有效。我宁愿你们慢慢炖,一天5分钟或10分钟,所以条件是:1.一次不能少于5分钟。2.至少必须长达一年以上。3.不要期待完成100个小时之后,我不会要你再做另外100个小时。所以,这完全不确定,我们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这很重要。即使是在禅宗里,你是为了洗厕所而洗厕所,为了擦而擦,而不是为了清洁才去做的。





问与答


问:我有两个问题,第一个是关于死亡中阴,您说第一个要谨记在心的是上师,那时我们要对他说什么? 


仁波切答:念上师的名字就可以。


问:第二个问题是您谈到42个寂静本尊与58个忿怒本尊,我们可以从哪里看到祂们的照片或了解祂们? 


仁波切答:亚马逊网站、Google,或维基百科全书可能也有。最好现在就去找,到那时你可就没有手提电脑可以用。 


问:这六个中阴里的意识都是一样的吗?当您提到我们应该在生存中阴里发展觉知,您是否暗示,如果我们可以善用生存中阴来改变我们的心识,那么这个意识是否可以在我们死亡时帮助我们发展觉知? 


仁波切答:是的。


问:所以如果我们的心识受到比较好的训练,我们就会知道要如何面对不确定性的挑战? 


仁波切答:它们〈译:六个中阴里的意识〉不尽然都一样,但它们是一个连续的状态,这有点像昨天的意识与今天的意识。 


问:仁波切,您会建议我们修持颇瓦法〈译:迁识法〉吗?修颇瓦法的人死后,元素消融时会发生什么事? 


仁波切答:我会建议修颇瓦法。颇瓦法被认为是最有效的方法──无修成佛。它确实是一种非常有力量的方法,能使我们或我们的意识解脱。‘颇’在藏文的意思是‘转换’,不论在哪一个中阴状态的哪个地方,当然不会是在法性中阴,你基本上是将意识从这个地方转换到另一个地方。这是非常有力量的一种方法,据说也是最容易的一种,但困难的是虔诚心。如果你具备真正不变的虔诚心,颇瓦法无疑就是最容易、最好的方法。但不变的虔诚心几乎不存在,特别是对上师不变的虔诚心是极为困难的。就文化上来看也很困难,各个国家中,我觉得印度人比较可能具有对上师的虔诚心,因为他们没什么常识。具备常识的人意味着他们是个会讨价还价的人,讨价还价跟上师之道、虔诚瑜伽、对上师的虔诚心等有所冲突。我之前在印度与许多印度人在一起,他们是有些特别的地方。西藏人宣称他们具有对上师的虔诚心,是的,是有一些像密勒日巴那样令人惊讶的人,不过比起印度人就少多了,尤其是在这个时代。这是一个批判的时代,没有空间容纳纯粹的觉知,每件事都必须被批判、被仔细检验。现在有太多假装虔诚、头脑不清楚、高傲又自以为是的自由主义者。 



问:如果意识一碰到法性中阴就弹回来,那试图延长这中间长度有何意义? 


仁波切答:这是针对一般还算可以的修行者,但对于最好的修行者意义不大。 


问:反正都会弹回来,在那个阶段待得长一点或短一点有何差别? 


答:待得长一点你会认知多一点,你会认知到更多法身的本来面目,实际上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问:我们会在那里待多久?


答:这个问题问得很好。待在那里越久,你的偏执就会越少。所以虽然你的业风不足以使你持续停留在那里,你弹了回来,但这次你可以选择,你没有那么狂乱。我刚才完全忘了提及这一点,通常如果你很狂乱、想要躲避,你可能选择哪一个都可以,譬如选择变成一只鸡之类的,因为你只想要摆脱当时的状况。但是现在,你的修持好到足以安住在那里,你就可以比较从容地选择。你检查选项表:‘嗯,让我想想,要成为比尔盖兹吗?想变得有钱吗?’‘不。’‘转生到一位修行者的家里呢?说不定会比较有机会读到乔达摩佛陀的话语。’你就像这样选择。其实甚至在那个时候,也有不同程度的选择,如果真的修行得够好,你可能选择阿弥陀佛净土。

问:我想继续刚才的问题,意识到最后也会消融吗? 


仁波切答:是的,当意识停止时,就是结束了。所以,佛教徒们应该多生一些宝宝,请加把劲吧!

问:我的第一个问题是如何得到证悟,第二个问题是何谓轮回与转世,第三个问题是您会推荐我们读什么书,您会推荐您的书吗? 


仁波切答:这些问题都有关联。既然你是初学者,先照我刚才说的打坐100个小时,然后再来找我。 


问:一些中阴的教法中提到感官,当感官与外界事物连结时,会有一段时间是离于二元对立的思维,我们应该延长这个时间吗? 


仁波切答:我们刚才已经谈过了这个问题,对吧? 


问:去年您给予我们一个关于观世音菩萨本尊禅修的教授,有点像是模仿死亡的过程,这种修行如何调服我们的情绪与我执? 


仁波切答:死亡经验可以作为了解失去所有参考点的一面很好的借镜。 


问:我想要很快地谈谈上师与弟子的关系,因为很不幸地,我落入您刚才提及的讨价还价的类别里。您可以给我一些建议或例子吗?什么是建立上师与弟子关系的最好方法? 


仁波切答:过往大师曾开过数帖药方。如果你想吃水果里的水蜜桃,就必须知道水蜜桃的美味与好处。所以对于证悟的渴望必须相当强烈,如果有这样的渴望,其余的就只是细节问题,它们甚至不算是讨价还价。你在找寻某个十分稀罕而珍贵的宝物,突然之间,你在街头的市场看见它,你甚至没有讨价还价,只是赶紧丢下钱,把它带走。另外,多阅读聆听过去菩萨们的故事。最后,要承认自己是个谈判者,正在讨价还价。 



问:第一个问题,人死之后身体可以被移动吗?第二个问题,什么方式处理身体最好? 


仁波切答:不要触碰死人的身体,这又是密乘的观念。记得稍早我们谈到金刚乘的方式,不应该捐赠死后的器官,这个逻辑也是一样。对于密乘行者而言,死亡之后,身体不要被碰触比较好,放着就可以;但如果你不是密乘修行者就没什么关系。至于该如何处理死后的身体,从佛教的观点,只要不伤害他人,如何处理都没关系。如果可以帮助别人,那很好,只要不伤害他人就没关系。火葬或其他种种方式都可以,天葬以及那类的方式与佛教毫无关联,那跟星相学有关,我想汉人其实有星相学。从星相学的角度,根据五大元素有五种不同的葬法,而天葬正巧在我们正常世界里显得有点不正常。在习惯土葬的人类世界里,天葬就变得有点奇怪。但在今天的西藏,天葬仍旧相当普遍。 
另外,他们认为,死后的躯体喂食给鸟儿是一种布施的修行。切割身体的工作通常是由出家人、尤其是年轻出家人来做,这也给他们一个面对实相的机会。但是如同其他方法,这过一阵子就会让人感到疲乏。有一次我在西藏喝茶时,一位年约十四岁的年轻喇嘛热切地要帮我倒茶,他的衣服上沾了很多血,我问他:‘你怎么了?’‘哦,我刚才在切尸体。’‘你有洗手吗?’‘没有。’你知道他接着说什么?‘这个尸体其实很干净。’对他们而言,这样的事没什么大不了。其实风葬甚至更让人侧目,这个传统如今已经停止了,它被认为对五大元素和对环境有益。这个方式基本上就是把尸体吊挂起来,做成像火腿一样的东西。

问:在死去之前握着上师的照片有没有帮助? 


仁波切答:有。 


问:这有助于延长那段中阴的时间吗? 


仁波切答:是的,这是一个好方法,事实上也说过许多次。放置唐卡、上师的声音、上师的名字、或诸佛菩萨的名号,这些都是常常使用的方法。对于那些跟我一样的人,这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现在有了电话就更容易。我一直在做这些事,从印度到加拿大,从印度到许多地方。 


问:您如何定义好的修行者? 


仁波切答:阿底峡尊者曾说,当你不再执着此生,你就是个修行者;当你不尊崇世俗的常识、世俗的条理纪律,当你不介意混乱,我想你开始成为一名好的修行者;当你被人类驱逐、被流浪狗发现、被天神尊敬,天神是最高的,如果他们尊敬你,你就是个特别的人,意即佛法修行人。但是谁有这种勇气?在现今世界里,你必须走入社会,不要被社会驱逐,被社会接纳是如此重要,不是吗?甚至你裤子的尺寸与样式都必须符合潮流,剪裁很好的直裤或是像这些快要掉下来的裤子。 


问:如果我不想再转世或进入轮回,如果我想进入净土,我该怎么做?

仁波切答:你应该读诵《阿弥陀佛经》。如果想要进入阿弥陀佛净土,你必须先熟悉那个地方,现在就应该研究它的地图。好比《寂寞星球(LonelyPlanet)》旅游丛书,你最好现在就买一本,它的名字叫做《阿弥陀佛经》,里面含括所有资讯,比如哪里有便宜的住宿,哪里可以找到廉价的珠宝。 



 

                                                                                  〈吴旻洁翻译,周熙玲审稿。〉